
车,飞到了医院的门口,还没等停稳,我就窜下车来,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八楼冲去……
病房内,母亲静静的睡着,拙妻和我的表姐守候在病床前,见我进来,拙妻将我拉出病房,泪如泉涌,哽咽着说:“妈妈从昨天晚上就很严重,一口接一口的吐血,刚刚用过药,这会儿看来好些了,起码不那么疼了,所以,昏昏沉沉的睡了
唉,老太太太刚强了,就是疼的满身是汗,也从不大声叫嚷
”媳妇一边说着,一边用手巾擦着那流不完的眼泪
我悄悄的进屋,站在母亲的病床前,看着母亲满身的‘披挂’,左手吊瓶,右手镇痛泵,导尿管里是暗红色的液体(便血),在氧气管一时不断的吹动下依然呼吸艰难,憋的脸色发青,嘴唇都是青紫色
看到老娘如此的受着煎熬,我的眼中热泪难忍,背过脸去,强忍着声音,无声的哭泣
肩头在无声的呜咽中抖个不停
稍许之后,我擦干泪水,坐在妈妈的床前,抚摸着妈妈那消瘦的手臂,轻轻的呼唤:“妈妈,妈妈,您好些吗?”妈妈慢慢的睁开眼睛,慈祥的望着我,脸上荡漾着一片灿烂的微笑,轻轻的点点头
声音微弱的说:“你来了?店里都安排好了吗?”我赶紧说道:“妈妈,您不要考虑那么多了,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,您就安心养病吧
”母亲微笑着点点头
把那剧痛和煎熬深深的藏在心底
不觉间已送走中秋月圆,迎来桂香满院,又一次勾起了我对桂香的回顾
在以后的岁月里,我接到了雪洁一封又一封的来信,我一封也没有回给她
我把她的每一封来信和那枝早已干枯,但仍然浓香、毫无褪色的红色香椿树叶放在一起,锁进我唯一的一只木箱里
不久,我草草地结了婚
我把我的结婚照寄给了正在读书的雪洁
雪洁回了最后一封信,为我们祝福,信纸上有着很明显的泪痕
我把信给妻子看了,妻子什么也没说,挽住我的胳膊哭了
从此,妻子对待那些香椿树更加关心了
妻子也和我一样爱上了香椿树
雪洁再没有来过信
后来,听说雪洁哔业后留在了北京,在外交部工作,再后来又出国了,在一个驻友好国家的大使馆工作
在我女儿十岁的时候,有一天突然有县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来到我家,把一个骨灰盒和一只红色的皮箱交给我
工作人员递给我一封没有封住的信,是雪洁生前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
这时候,我才知道雪洁一直没有结婚
她信上说:“雷风,是的,我恨过你,那是在我接到你的结婚照的时候,你知道吗?我原打算等到哔业后就回到老家跟你结婚的,不论你在干什么,我都不会嫌弃,因为你是我的爱人
我恨你就这么轻易地将我们一生的幸福葬送掉了,而这种恨是有丝丝缕缕的爱的情思织结而成的,所以,它不会存在太久
其实,我第二天就后悔了
我恨什么呀,在我的心里拥有对你的爱已经足够了,是啊,我们在心里互相拥有,这是一笔人生最宝贵的财富,它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,这不是最幸福的吗?又何必朝朝暮暮?我唯一担心的是你在漫长的岁月中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
雷风,你相信吗?我的一生不会有第二次爱情,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,我的心灵里永远是你的恋人,我也知道我是你心灵里永远的恋人,现在,我就要死在异国他乡了,我死的没有遗憾,我是为祖国而死的,死的值,我没有别的要求,虽然我不是你的妻子,但我要求你把我的骨灰埋在你的香椿树园里,让我永眠在那里,让我能时时刻刻看到你的身影、、、、、、另外,我的全部财产共一百五十万元,全部交给你,五十万元供你女儿小香读书,
篆刻家石开曾戏言满意的印章让人取走时如有嫁女般的心情,虽说是一句戏话,却觉得实在贴切
偶尔我们会结成同盟
母亲要我跟她一起去书记家送礼
我拘谨地坐在书记家黑色人造革的沙发上,瓦数不足的白炽灯光昏昏欲睡地罩在头顶
母亲坐在身边,对着书记絮絮说着那些缘由,她的神情和若干年后,我带着她去看病时一样,惶恐、谦恭、小心、虔诚
她对领导总是本能地骇怕,却又像看待父辈一样的敬畏
书记是个秃顶的矮胖老头,他沉着脸埋在沙发里一直耐心地听母亲说,不插话
最后吭吭地咳了几下说“你的问题组织上会考虑的,是比较遗憾
但是,你还年轻,以后还有机会,这次的几个老同志情况比较特殊,如果这次他们靠不上,以后就没希望了
”母亲的眼睛黯淡下来,她不知道该怎样继续,她更说不出按原则办事之类的硬话
回来的路上,我在前面,她在后面
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话
她始终是后勤庞大队伍里的一粒石子,随时可能搬到这里,填到那里
母亲继续兢兢业业地做着一切,年年领着先进工作者的荣誉证,和十五块钱的先进工作者奖金
她憎恨我,我地坑里老鼠式的恶毒愈加激烈,我口齿清晰地指她:没用,没本事,只有在家里横
像头丧失理智的母兽
开联欢会时,她在单位里给一帮青工倒水冲茶,也是我鄙视她的原因
“那么多人,水瓶子就在桌上,谁要喝谁倒,你为什么要去给别人倒茶?” 这有什么关系?她肯定会说
她不知道,我在学校,一个有名调皮的男生往我抽屉里扔鞭炮,听啪啪的响
我冲上去啪啪给了那男生俩耳刮,那个男生楞了一下,他醒过神来,狠狠地还我一掌,我飞出两米之外,鼻子重重地撞在课桌腿上,血呼地流下来
我爬起来,向那男生走去,他又给我一掌,我又飞出两米之外,我再爬起来,抹了一把鼻子,血呼呼地粘了满脸,再走去
其实我真的不明白我一遍遍向他走过去为什么,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,我只是傻傻地爬起来,向我的课桌椅走过去
那个男生被其他男生抱住了,他们诧异地望着我,望着我皱巴巴的,糊满汗水灰土的衣服,手脚,还有脸上纵横的血
我奇怪地没有哭,站在课桌前,望着那个男生
那个男生奇怪地笑了,居然笑得很干净
他回到他的座位安静地坐下
而我,哭了
我知道我的父母不会冲到学校,揪出这小子,拽到教导处,或者干脆掴他两耳光
他们不是这样的人
而我呢,我是怎样的人? (六)